文：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产业园区研究中心主任廉毅锐

上篇谈过了，对于广阔国土上的地缘差别的分类，非常有助于对于乡村的更新有一个初步的定性区分。然而，华北地区，华南地区，西南地区，这一类的词汇在入手选点切入时刻，还是太大了。总不能，遇到什么做什么，守株待兔地来做实践吧。

如果面对县里，请你选一个村来更新，怎么选呢？

谁长得好看就选谁？

这两年来不少乡村设计的选村选点，快跟选美差不多了。哪个村子山清水秀，风景秀丽，村里哪个地块，风貌独特就选哪个。问题是，这个村子需要更新吗？建起来个房子有用吗？建什么用途的房子呢？

一窝蜂，全是山窝里的小院，深林里的咖啡，都是雪山高士隐，世外美人来的气质样貌。高士美人们建完了，能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呢？这里不是想要展开讨论乡村更新的建筑审美问题，那是另一个专门的话题。题目我都想好了，叫做《色字头上一把刀》，以后再谈。

在审美这个具体动作之前，我们总需要现有一个地点的选择，村落的选择，除了按照贫困线的衡量尺度之外，对于可行性应该有个选择的谱。

大谱有，城乡融合，在实操时刻，我们得把谱儿更细化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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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

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城镇化过程中，不可否认，资金、人流、物料，都超级集中地聚拢在了城市或者城镇之中。而城市化过程中最重要的物料是什么？

土地！

图片来源：自绘

土地，资金，人，这三个要素恰恰就是温铁军教授曾经指出“三农问题”的重要原因——农村的三要素的流出。我们发现这三要素的进出是乡村与城市重叠的，现在中国社会普遍希望能够以城市和工业反哺乡村，当然是要引导把从前的三要素能够顺利回流。

我们都爱讲“城乡融合”，一说到城，就特别容易定位解读为城市，尤其是地级市。实际上，各个村落和地级市之间远着呢，不仅是地理距离远，三要素的流动层级也远。

中间隔着一个县城。

城乡融合，城乡融合，究竟是谁和谁融合。一个地级市远在天涯，他和一个村互相不认识，三天不见面，互相的融合热乎劲就容易下去。一个建制镇，自己也没多少资源，能够自己保持体温已经不错，想要分出来可游动资源，那是强人之难。城乡二元的对立减弱或者消除，要借助最适合扮演融合的角色。要从地理距离，辐射范围，人流流动常见半径，以及最重要的，投资效率与公平这几个方面均衡考虑。县和村离的比较近，县比镇更能帮上忙。

县城，和近郊村落。实操起来目力可及的范围是“县村体系”。

离得越近，就越容易流动。

近，有地理距离和产业协同距离，两种。

产业协同距离，实在是一个有难度的高级的问题。城市自己本身希望把产业问题梳理清楚都还不易。以前耳熟能详的一个“同城化建设”也还纷纷表示没找到两城产业协同的良方，更别说城市乡村的协同关系。

那么至少，地理距离接近是比较容易筛选的。

所以对于乡村也有一个地理圈层结构的分类。环绕中心城镇的，尤其是现成的。现成的县城。

对于县域全域来说，县城近郊村落，是县城来往密切的朋友。

近郊村落，往往已经进行过类城镇化的更新改造，有一定基础。村民教育水平和职业训练程度稍高。有对接的相对优势。之后是外圈的乡村，相对遥远，对于县城来说，可能还需要2小时左右甚至更久的距离，村村之间的距离也更疏散。收入程度大多数也更低。可以借由近郊村落的传递继续得到县城或者城市的蛙跳式选点助力。

2

有用

对于乡村，最美好的愿望是，齐头并进，都能得到城市的反哺。所以，远离城市的乡村似乎也是更需要资金人才回流的。但也是更难的。何妨先解决近的，容易一点的。这其中必然又出现一个需求与能力的分配伦理问题。遥远的乡村更为需要，是否就应该首轮选择。其实这是一个伪问题，中国除了我们所说的个别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乡村，都一样有需求，没有谁比谁“更”不需要一点。薄弱的乡土经济，除了脱贫以外，还有返贫的风险。除了绝对经济收入低以外，还有支出性贫困威胁。远近不论，帮助了哪一个区域都可以，但是，就看哪一个更能通过建筑有所改善和帮助。所以要识别，我们在开头提出的分类，究竟这个乡村需要的是文化，还是产业，是盖个房子，还是牵头个合作社，是留住未婚女青年，还是帮助村头精英找到城里资源。

有些事是建筑设计能做的，有些不是。不是的话，建筑设计师就别添乱。

像刚才这样“究竟哪个村子更需要”的问题，在乡村更新的过程中有人提出来的话，已经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因为他把问题建立在了乡村是否有“需要”作为选择的前置条件。这要优于就好像电影美术选景般地逛着，看到风景秀丽，有点风光，就想在这里做个设计，建个小屋。开发者想要变成投资产品，设计师想要成就个人的一次创作。这都和乡村本身其实关系不大，你说他无用吧，他还耗了时间物力人力，置身于乡村之中了。你说他有用吧，问问村民，谁都说不出个有什么用的所以然。

好几个夜里，连续看了大量的乡建青年的笔记记录中，里面谈到了乡村建设个中体会，甘苦自知，各色各样，基本看不到更新建设的事情。唯独只有一例，提到了乡村更新的建筑部分。一个下了村子三年的可敬的小伙子，看到北京来的设计师，要在稻田里建一个木结构的凉亭。他从一开始非常不理解地旁观，到最后非常不理解地赞叹：有设计师的亭子盖得就是漂亮。从此之后再不见这个亭子的消息。我看了照片，算是一个及格线附近的设计。基本起到了一个看瓜大爷自己搭的窝棚的作用。比搭窝棚费了不少劲。

乡村设计，应该从设计这个端口就避免变成设计师自身的创作游戏。

乡村不像城里，财力人力非常有限，盖一次房子不容易，想要再盖再改，可能时间和财力窗口就过去了。

村里的房子，得有用。

3

榜样

所建房子有用，属于乡村更新的领域范畴。这个领域包含在乡村振兴概念之内，是一个关于建设的子课题。与社会学、政治学、经济角度的推进有相同也有不同，不同之处首先在于投入的建设资金相对较大。不论资金来自于哪里，都是宝贵的。在更新的首期轮次，所有村落雨露均沾，分散使用，定有实效但失于显著。效果显著不是为了追求所谓政绩，而是为了信心。

信心，对于乡村更新来说，是尤为重要的要素。很多村落，盼望振兴，但缺少榜样。榜样的力量能够加热自身的动能。乡村建设这么久了，榜样少吗？

样板很多，榜样太少。

对于中西部的乡村来说，你带他们去杭州农村，参观一下。山清水秀，满地黄金，科技集中，产业优秀。那是美梦一般的样板。对于一个脚下是黄土，周围是冲沟的山村，除了引来艳羡和扼腕，并不会增强多少在地发展的信心，增强更多的倒是怀疑。

“在我们那地方能行吗？”

榜样需要的是就在身边的例子。是让村民村长能够看在眼里，亲眼确认，就凭自己的条件，也能安排！

看到身边的某个村落的动作变化，有点效果。其他村庄会猛然发现，原来自己这地方还真的有搞头，有办法。信心可以有。在沁源的一个乡村更新了第一期之后，我听到旁边村的后生在感慨，原来在咱们这里也能做点接待旅游的生意啊……接待旅游民宿到底是不是好的乡村生意，是另一个我们以后专门讨论的话题。但是村民有没有信心是所有的基础，拉动各村自己的愿望和动力，比多下去几个高水平的设计师，重要的多了。这种在地榜样，就是真正的意义。一个再好的设计，再网红的打卡地，也不是引爆。真正的引爆是能够引来村庄自身的动能跟进。

贺雪峰先生在他的乡村农民组织研究中，提出过，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中普遍存在“最后一公里”，问题并不是工程问题，更不是国家投入问题，而是农民生产生活活动基本条件密切相关的事务必须要由农民自己组织起来解决。

4

县村

既然是要有榜样作用，那么建设投入的初次选点，不妨功利一点。

如果力量薄弱，先找试点，那首选县城近郊乡村。在那里，一般来说，建筑物的承载功能更容易起到作用。

如果首轮能够多项选择，那就中心以县城为辐射支持，近郊作为首先的重点，远郊选个别有代表性的风景秀丽的地方作为呼应。

山西的沁源，原本是养在山窝的一个小县，自然资源优势明显，交通劣势也很突出。人文历史本来很厚重，有春秋名士，汉唐传奇。曾经是抗战时期的名城，在那里发生过著名的持续两年之久的围困战。不是日本围八路，而是八路围日本！侵略军想要在沁源做一个山地占城的实验，被八路用山地围城的实验瓦解了。坚壁清野了两年，没出一个汉奸，日本军不堪重负，一把火烧了县城跑了。

从这个山地围城的故事就可以想象，围绕着县城是什么样一个层峦叠嶂的太行盆地的地理小环境。

沁源自然资源丰沛，山环水绕，绿树满山，经济不错，但是不能总指望着资源撑一切。山地县域，随着乡村振兴的节奏，也要顺势而为，走出改善农村产业、经济、文化、管理的一波。

沁源的做法是整理出了一个以县城为中心的系统，他们把这叫做“1+14”计划。这个1指县城，并不是说它是系统围绕的主要目标。县城与周围的村庄是一个互促互补的同城化协同系统。可以是去中心化的，是平等，共享的网络。

县城在实际中肯定是地理的中心，也是大县域人流、物流的主要集散地，是和周围县市交流合作的重要点位。14其实是个泛指的不具体的多数、即周围的一些甄选的，预判可能有所作为的村庄。分析他们各自的不同特点和需求以及资源禀赋，梳理出围绕县城的第一个圈层的几个村庄，以及距离稍远的第二个圈层，最后在较远的山地的个别村落。

这些村庄情况各不相同，更新改造的内容目标不相同，动作轻重不同。有的主要为了重铸村内凝聚力，而从公共空间聚合改造入手，有的面对已经空心的部分村庄屋舍改造为团建基地，连接户外运动通道。有的依托原有的废弃工厂改造为吸引年轻人活动和小型公司驻地的类似园区型场所。有的对山地村落民居改造民宿由村民自己经营。有的围绕每年的大学生农业和动植物实习建立实践基地还有小型展馆。

控制更新入手的时间先后，一期二期三期逐次开展。先轻后重，观察试水，持续修改。事实上，一期只做了少量的四五个村落中的少数屋舍和一部分空间景观。开了乡村论坛，带来了外部的投资运营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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